[鱼铁|墨家三二] Too gay to be true

旧作搬运,疑似完结


  1.

  欲星移前往不容于世的国际知名反社会进修所尚贤宫学习,最震惊他的不是极高的授业水平(还行,他已经靠天赋就着成长环境自修过一轮),也不是近乎和尚庙的悬殊男女比例(反社会进修所也会性别歧视很难理解吗?),而是——在这个处处透着先锋与豪奢的环境里,竟然不提供单人浴室。单人宿舍,有,单人浴室,无,真是匪夷所思!考虑到墨家与鲁家世代结交的情谊,没道理后者在打白工意即为援助建设的时候会漏掉单人浴室的管道铺排。

  也许是制作各式各样的爆炸物、毒药、机关以及爆炸物耗去尚贤宫并不充足的经费,也许是墨家太早开罪了寡言可欺的工科生,总之,出身世家的欲星移必须克服的难关是在满屏白花花中找出落单的可用浴间。极目四望,他甚至很难不对本届唯一的女同学生出欣羡,后者坐拥空空的浴室,可以想开几个莲蓬头、就开几个莲蓬头。

  热气上升,隔着晃眼的肉体,欲星移的目光对上铁骕求衣。这位出身苗疆的青年同修在众多牙尖嘴利的书生中显得出挑,乃是因为这身锻炼得当的精纯体魄。很少会有武士来此修习,除非他们预谋篡位。铁骕求衣朝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已完事。常理上说,若能四肢俱全地离开此处,总是人人各奔东西,在缺德少良心的战场上,能有这份善意已属不易。可交之人。及时补位的欲星移满意地按下洗发膏打出泡沫。

  冷水兜头而下。

 


  进学日长,还在喘气的同学渐渐减少,欲星移前往演武场混学分时遇见熟面孔的几率稳步上升,自然也见到了万绿丛中那点红。她很出众,在厌女氛围弥漫的地方,美貌是才智的必要条件。出于礼貌,欲星移没看那妖娆的双曲线,而是和各位尚未正名的师兄弟浅浅切磋,点到为止,是个意思就行。这座建在中苗交界处的地下学宫未曾接待过第二个海境来客,史上也没有。他尚未考虑好是否要在此处把游历时光用足,归根结底,这只不过是一座稍许出格些的地下学宫罢了。

  正在他走神的须臾,对手已换过两位,一点红袅袅婷婷走过来,用目光赶走其他预备凑上来的学子,敷衍地施礼,正经地挑战:“请师兄指教。”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喉间,看起来更像是要给他点指教。

  他听见铁骕求衣极轻的提点,“留神。”这很不常见,铁骕求衣是演武场上罕有的能叫他放手一战的同修,连其人都这样说,不得不叫欲星移慎重。

  一点红来势汹汹,动作利落干净,毫不拖泥带水,进攻时充分利用了女性身体的特性,互相打断节奏的过程中欲星移几次险些着了那双高跟鞋的道。她武装到每一寸,她将这视作战争,每次都是战争。尚贤宫传授的格斗术在这样的肉搏中很不够用,借助男女天生的力量差距将人拿住又显得轻慢。麻烦。

  “师兄在想什么,”一点红言笑晏晏,她的钩爪在灯光下寒光闪闪,“就这么输给女人会不会很削眉角?”

  左侧的衣袖已经碎得差不多了,那是他最喜爱的一件外套。

  结局以连日斗殴后差点殒命现场的两人被及时赶到的师长制止告终。难以置信,尚贤宫竟然会受理学生告状。他向来认为那条“禁止墨门子弟私斗”只是说说而已。

  “穆凰娇已经达到目的,当然见好就收。”自称出于好意前来探望病患的同修笑道,“如今她已正式列名九算门下,今非昔比啦。

  此人年龄虽小,胜在口齿便给,武骨也出色,并不逊于其他更年长的同修。他似乎很有心要挑起欲星移对女同修的仇恨,喋喋不休地暗示一点红是如何踩着无数同修(含欲星移本人)的伤体拜入名师门下,但这样的手段怎样也称不上高明。欲星移应付几句,将这位头脑发热的天才小同学好好送走,重新躺下,专心对着床头那尊行星摆件发愁。

  尚贤宫包食宿,却不包洗衣与附带的缝补服务。欲星移此前带来的几件体面衣裳基本全都被毁完,很难说里面没有私怨的成分,上天作证,他可没有一丝一毫招惹女同学的意思;而前来探望的同学除了暗示要他向穆凰娇复仇、宽慰他好男不与女斗之外,竟无一人想到要为他带来可更换的干净外衣。同修之谊不过尔尔,实在令自幼备受好客的中原文化熏陶的外国人欲星移尝尽心酸。

  铁骕求衣来访时,不幸直击外境来的大少爷埋头做针黹的现场。

  他思考片刻,将治疗刀伤的药膏放在门口,正准备深藏功与名脚底抹油去,只听欲星移轻叹一声:业务不精,到底扎到了手。他吮着指尖,口齿不清地挽留铁骕求衣,“请恕我未能起身相迎。”

  药膏立刻派上用场。

  碍于尚贤宫鼓励互害的内部文化,心存结交之意的学子间初次往来多以杀不死人的口头吹捧为主,少数心灵手巧的则赠送亲手制作的珍玩道具;至于食品、饮料一类,负责膳食的庖厨师傅有言在先,出了食堂如有中毒概不认账,药剂同理。见欲星移嗅完药膏欣然悦纳,铁骕求衣微微颔首。

  “莽夫之勇,”他说,“不宜用来形容你的行止。”

  欲星移望向那张五官刚毅的苗疆面孔,实话说,长得很平常,但仔细瞧瞧还是非常顺眼的。铁骕求衣继续道:“不过,你对尚贤宫的轻视,最好还是收一收。”

  “至少在踏出此地之前,别教更多人发现。”

  欲星移支起身,含笑道:“真是折煞我了,我不过是有意向学的外邦游子,怎敢轻视传承千年的尚贤宫呢?”

  铁骕求衣没再多说,转而向被推到一旁的衣料残片看去。

  注意到那目光落点,欲星移清了清嗓子,开始为今日才算交到手的新友分说自己的无奈,“出门在外,身无长物,若不缝缝补补,恐怕连等伤愈后连出门见人都办不到。”他低眉敛目,用一句轻柔的“真正歹势”作结,总算把这件糗事带过翻篇。

  一如所料,铁骕求衣没有落井下石,他送来的成套外衣为欲星移解了燃眉之急。

  铁骕求衣与他身材仿佛,无非是肩更宽,背更阔,腰臀更结实。改过的衣服甫上身,欲星移对镜整理仪容,只觉这趟远离各路鬼魅的小假休完,整个人神清气爽,拿别针对仍不合体的部分稍事调整,也能像样地出门了。

 


  赶在欲星移打退堂鼓去道域游玩前,他被某位慧眼识英的九算选中,又在他痛下决心以老家的故友生子为借口退学回乡前被赶鸭子上架推着接过九算名位,正好分管他所出身的海境。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以外国外族非人之身跻身长期被中苗茂才垄断的尚贤宫,欲星移此行已算功成名就、十分圆满。怎奈尚贤宫上下无人不为名位汲汲营营,学子如此,九算亦然。拜入九算门下、继承九算之位,向前一步,便是横在天外的钜子。新钜子神出鬼没,继任时并未召回在各境驻扎的九算,正位后出门巡视也未向驻地的九算打过招呼,他只会如流星一般陡然降临在某些九算的老巢,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之精准爆破。

  被炸得满脸花的忘今焉唾沫横飞地抱怨,老夫……从未见过如此不识礼数的钜子!

  钜子,天才小同事阴恻恻跟进,须有本事将位子坐稳,才算配得起这个名号。

  通过婚姻迅速更换名号的穆凰——凰后女士娇笑一声,指出两人的色厉内荏,“说,尽管说,倒是看看在场的诸位男儿,谁能用上脑袋仔细想个计划出来?”

  如前所述,围绕钜子之位归属的peer pressure 非常激烈。

  深陷生存危机的九人各怀鬼胎地开了几次小会,最终决定在尚贤宫设局刺杀钜子。

  从内心深处而言,欲星移并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盖因海境与其余境界不同,入口隐秘,向来不为外人所知,如无居民引领,传说中体力普普、尤善脱身的钜子独自通过天险直达王城来突击检查的可能性近乎为零。大可不必为尚未来临的险境而提前使自己身陷囹圄,然而,环顾四周,似乎连投弃权票都成了某种背叛。

  “老三,”凰后的目光与昔年的钩爪同样锐利,“你那样伶俐,难道就没想过也来做一做钜子?”

  即便有,也不是九算统统心生热望的现在。欲星移瞥了眼铁骕求衣,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早已魂飞天外。这就是最后堪用的盟友了。“那好吧,随你们。”

  “咱们几人之中,就数老二最讨你喜欢。”凰后脑袋两侧的步摇不怀好意地乱颤,“既然这样,不如就由你替老二去埋雷管,你看怎样?”

  凰后炒作男同事绯闻的恶癖实属陈年旧疾,更令人痛苦的还在后头。正如多年后此人被温厚纯良的师侄逼至狗急跳墙而失口喊出那句“老三,竟然是你!”,眼下还不叫玄之玄的天才小同事仿佛发觉了新大陆,十分无谋地大声嚷嚷:“老三,你怎么穿着老二的衣服?”

  终究是见者有份,人人共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白光越过黑暗透入眼帘,欲星移犹似大梦未散:“毡帐?”

  边上忙碌的黄衫男子无情地将滤镜戳破,“塑料帐篷而已。”

  他缓缓眨着双眼,如同转动万花筒,每眨一次,世界就清晰一分,最后不无遗憾地发现,甫清醒时依稀窥见的星斗图只是高悬帐顶的一堆烂绳结。药草辛辣的香气与家禽粪便的臭气你中有我、欲说还休,欲星移顿感隐痛袭上额角。他将脸转过去,以回避黄衫男子中肯的评价:“你恢复得不错。”

  这名略显单薄的黄衫男子名叫鸩罂粟,无证行医至少有十年了,尽管从来也没尝试获取行医执照(真假不论),但他确实经验丰富,熟谙药理,主攻烧伤、毒伤以及内伤。如果他在为欲星移复诊的时候能少说几句,恐怕也不存在内伤这码事了。

  鸩罂粟,正如他的大部分同行,似乎总在赤贫的边缘挣扎。他只有一顶帐篷、一圈篱笆,篱笆圈住窄窄的两片土地,药田与菜畦泾渭分明。受惠于他的病人还送了些鸡仔,遗憾尚未长到能产蛋的时候。为了确保每日的能量摄入,伤势较轻的铁骕求衣承担起出门渔猎的任务。险些提头去见先祖的欲星移趴在床上不得动弹,则默默忍受缺乏调味天分的药膳。药神毕竟不是厨神。

  月凝湾风景优美,蚊子极多,在这两点上太虚海境俱难望项背。鸩罂粟已慎重选择远离溪水的山谷边缘搭建帐篷,也点起土制蚊香熏遍家具。香烟缭绕之处,重伤初愈的欲星移咳得昏天黑地,坐在门口择菜的铁骕求衣掌风劈下,一下能中七个。

  “……鸩大夫,没有准备蚊帐吗?”

  “你们来前没那么多虫。”鸩罂粟对着蚊香徐徐摇扇,“再忍耐几天。”

  “届时蚊蚋繁育的季节便会过去?”

  “不会,但你会开始对蛇虫鼠蚁感到习惯。”

  铁骕求衣不知从何处弄来几幅旧纸,剪裁过后悬于四方,聊胜于无地充当纸帐。

  身为铁骕求衣那方的关联者,鸩罂粟相当知趣,从不刺探两人受伤内情,甚至借口一顶帐篷塞不下三个成年男子而主动提出搬离,“帐篷,我有很多。”

  欲星移却很难放任自己继续沉浸在吸入式麻醉剂造成的欣快与麻痹,对过去所发生的重大事件进行盘点确有其必要性。

  钜子理所当然挫败了针对自己的阴谋。非但如此,他似乎认定以眼还眼才称得上合理的教训。勉强集结的九算或死或伤,被钜子独力挑拨得分崩离析、四下逃窜,短期内很难重拾信心再谋逆。由此,双方也算达成共识:不必有太多墨家的智者同存于此世。钜子动动手指,九算已去其四,倘若他决意要将这个数字减得再小些,谁也不能担保自己能免于成为下个目标。或许正是出于此类顾虑,铁骕求衣才在命悬一线之时将欲星移也捎上。分母要足够大,各自落单后对上钜子的概率才会足够低。很基本的常识。那毕竟是个<i>怪物</i>。

  “……”

  欲星移眯起眼,发觉纸帐外的是铁骕求衣,不由暗松一口气。铁骕求衣把碗塞进他掌心,“换药。”

  欲星移逐圈拆开胸腹绕的绷带,铁骕求衣的呼吸声,他自己的呼吸声,在此刻同时占据脑海。他将一口长气吐尽,开始费力地向后拉伸手臂。后背处的伤口介于麻木与灼痛之间,比起最危急的时刻已算得上恢复良好,要自行上药总还是有些不便。鸩罂粟借口外出看诊,说过今夜另有去处。帐外的铁骕求衣一下下削着木头,他似乎答应了什么人,要做几件木玩具做伴手礼。——这里不是海境,身畔之人也并非根据族姓确定品级的侍从。此地一别,他日重逢不知又将是什么时候。

  于是他轻咳一声,“尉长。”

  铁骕求衣沉默片刻,欲星移挑开纸帘,不慌不忙道:“能否帮忙……上个药?”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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